【零敬】登基(二)

(二)

從前造物主設下了規定,任何種族到了人界都只能以人形示眾,且必須擁有人類的身分。

天使們不會違背神的旨意,哪怕是最高等級的熾天使,進了人界依然要換上人類的衣袍,收起翅膀,用人類的名字行走在大陸上。

蓮巳敬人,這是敬人在人界使用的名字。天使們是沒有姓氏的,但到了人界就要遵守人類的習俗,於是他們為自己取了姓氏。 

蓮巳敬人在人界的身分依然是神侍,幾百年前他以「蓮巳」的名義在人間興建許多教堂,培養人類成為傳播神音的教士。如今的蓮巳家族掌控了地面上大部分的教堂,帶著這個姓氏的人類幾乎都在教會中擔任要職。

他來到了大陸最西邊的城市,這裡是人類活動的邊界,再過去就是精怪們棲息的黑暗森林。

這座城市唯一的一座教堂就建在森林旁,平時幾乎沒什麼人敢來這裡,看上去就跟荒廢了一樣。


敬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開幾乎生鏽的大門,由於被限制神力,他只能手動打掃環境,花了兩天才整理乾淨。

他來這裡當然不是為了打掃,敬人從聖像底座的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,從教堂後門出去,來到教堂附設的墓地。

這裡安葬的是有貢獻、有聲望的信眾。百年以來虔信者的枯骨安靜的注視著教堂,默默見證一切的發展。 

敬人來到一處墓碑前。百年風雨的摧殘和茂盛生長的苔蘚已經模糊了碑上的字跡,就算抹去塵埃,也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字:「朔間⋯⋯歿⋯⋯」

朔間。敬人在心裡默念這個姓氏。 

地獄裡,魔王睜開了血紅的雙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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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百年前,敬人還未執掌副天使長一職時,他曾經來過人間。

 

天使生來就訂好了階級,尤其是最高位的熾天使,一誕生便決定了職位,成年前努力學習,成年後便接掌職務,往後餘生都將在既定的位置上努力工作,奉獻自我以榮耀造物主。

 

在外人面前,天使是最乖順忠誠的造物,他們對自己的使命感到自豪,心向造物主,永無迷惘。

 

但敬人自己明白,所謂的「自豪」、「不迷惘」都是演給他族看的表象。至少他自己,在成年之前也有過一段堪稱叛逆的日子。

 

天界的生活很無聊,天使們等級森嚴,又被規訓得順從聽話,沒有出亂子的可能,但也同時失去了鮮活的生命力。

 

敬人對自己一望到頭的生命感到窒息。熾天使位高權重,卻也背負了更大的限制。別的不說,光是不能上戰場,不能離開天界,就足以稱得上是對熾天使的軟禁。

 

只是牢籠大了點、豪華了點,但終究是個籠子。

 

在成年前一百年,敬人利用熾天使的身分之便,偷偷來到人界。他給自己取了姓氏,化名蓮寺敬人在人界中行走。

 

西部邊界小鎮的教堂,就是他下凡的第一個據點。

 

這個教堂不是他造的。早在他之前,熾天使就已派遣下級天使來到人間建立教堂教會傳播聖音,只是下級天使的能力有限,而人類世界變化太,凡人愚昧又命短,傳聖音的速度與成效不彰。

 

敬人化作教士住進那座教堂裡,以傳播聖音的名義接觸凡人。

 

但那小鎮本就人煙稀少,信仰者更少,教堂建了卻從未有人去過。敬人在教堂裡待了一個多月,才迎來第一個活人。

 

「喔?這裡居然有人?」黑髮青年語帶驚奇。

 

敬人甫一抬頭,便被青年的容貌震懾。那人半長的黑髮披散在肩頭,前頭的髮絲向後梳,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,以及俊美無比的臉。

 

暖黃的夕陽光像是為他鋪上了一層金粉,那五官過於張揚耀眼,饒是看慣了天使美貌的敬人,都無法否認青年優秀的容顏。

 

青年的眼睛是紅木一樣的棕色,暖調的色澤很好掩飾了其中的銳利。此刻青年眼裡鑄滿了好奇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 

「這裡是教堂,在這裡的自然是教士。」敬人道。

 

「教堂?什麼教的?」

 

這個問題讓敬人狠狠皺起眉頭。這世界上唯一的神只有造物主,所有的教堂不都應該是禮拜造物主的嗎?

 

「世上只有一位神明。」

 

「哈哈哈,只有一位神明?」青年笑了起來,並非嘲諷,只是單純聽到了有趣的言論而發笑。

 

敬人發現自己很難將視線從那張笑臉上移開。

 

「這世間本就只有一位造物主,我說得不對嗎?」

 

「確實,造物主只有一位。」青年收斂笑容:「但神明,可不只一個。」

 

「你是什麼意思……」敬人想追問,卻被青年打斷。

 

「哈哈,時候不早了,我得走了小教士~」

 

「小教士……?等等、你……!」眼看青年就要走,敬人下意識伸手抓住他,卻被那人輕鬆地躲開了。

 

「再見啦,有趣的小鬼~」

 

隨著一聲道別,那青年一下子跑不見蹤影。敬人惱怒又困惑,但心底卻有一絲隱密的炙熱。

 

神明…...不只一個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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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王睜開眼,鮮紅的瞳孔裡直直映射天花板的圖樣,卻沒被他收入眼底。

 

朔間零的種族是惡魔。地獄裡的惡魔千百種,朔間一族的惡魔有個特點──他們需要大量的睡眠。

 

一如宗所說的,成神後就能擺脫種族限制,他其實並不需要睡這麼多。但他習慣了。

 

睡眠有諸多好處,其中之一就是能作夢。夢境,是世界上比魔法還奇妙的東西,它能創造世界,還能穿越時間。

 

朔間零回憶著夢境裡的畫面,想起帶著單邊眼鏡的稚嫩臉龐,穿著拘謹的服飾,手裡抱著聖書的小少年。以及當時他臉上的表情,那混雜了慍怒、呆愣、疑問以及一絲絲叛逆的興奮。

 

幾百年後的今天,朔間零依舊會因那一幕而嘴角失守。

 

有趣的小鬼。

 

在那之後,他們又陸續見了幾次。小鬼不知道他的來歷,所以每次都是他去教堂找人玩。第二次見面時兩人就交換了姓名。

 

「朔間零。」

 

「蓮寺……敬人。」

 

在報出名字的那一刻,朔間零就知曉他的身分了。天使是造物主的寵兒,那怕造物主從未出現,世間的法則仍隱隱優待著他們。因此世界上,絕對不會有第二個與天使重名的人。

 

熾天使敬人,天界未來的副天使長,還未成年的小天使。朔間零本就覺得這小鬼有趣,在知道他的身分後,更是起了濃濃的興味。

 

為什麼這位本該在天界受萬人仰望的小熾天使,會以這麼籍籍無名的方式出現在人界呢?

 

真是,太有趣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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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間零。敬人回想那名俊美的青年。

足不出天界的單純小天使並不知道,朔間是地獄裡最有名的姓氏——他們一族的惡魔以俊美、強大並嗜睡聞名。

敬人不了解這些,在交換名字後,他也不知道自己道身分已經暴露了。稚嫩的天使只知道,朔間零是個很神奇的人。

他總在夕陽西下時來到教堂找敬人,滿嘴的花言巧語讓小天使放下戒心。他的行事張揚又自由,會帶著敬人在夜晚的黑森林中漫遊,只為尋找一朵在月光下盛開的螢花;也會拉著敬人來到海邊,慫恿怕水的小天使親身感受拍岸的浪潮。

穿著一絲不苟的敬人在朔間零強硬的要求下,拖去鞋子露出潔淨的雙腳。當踏在柔軟的沙灘上,感受海水輕柔覆上腳背之時,敬人突然理解了何謂「活著」。

敬人看向一望無際的大海,背上羽翅的根部開始陣陣刺痛。

生而知之的熾天使,明白這是一種警訊——他已心生不敬,那對象徵忠貞與榮耀的羽翼,感受到他的不忠。

「怎麼了小鬼?」朔間零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:「怕水怕得不敢動了?」

敬人還在為自己的翅膀恍神,朔間零猛然貼近,從後方將人圈進懷裡。

「還是看海看呆了?」低低絮語在耳邊響起,那雙形狀優美的唇,一張一合的吐出誘惑:「大海美麗而深邃,壯闊又危險。哪怕你是天上最尊貴的熾天使,孤身一人站在海邊時,也要承認自己的渺小。」

敬人一震,卻發現自己已被牢牢禁錮。

「你、怎麼⋯⋯」

「我一直很好奇,是誰把你這麼單純的小天使放出來的呢?」朔間零輕撫敬人的側臉,看見小鬼臉上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慌張,愉悅的低笑起來:「你們天使,成年前不需要上學嗎?」

「⋯⋯你不是普通人類。」敬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:「你是什麼身分?」

「朔間這個姓氏屬於地獄。」

「你是惡魔!」

「呵呵,答對了。」零的雙瞳退去偽裝,露出鮮紅的色澤,平整的牙齒也變得尖銳,他張開口,獠牙抵在敬人的脖頸上。只消輕輕一咬,小天使珍貴的金色血液就會流淌而出。

初出茅廬的小天使慘遭惡魔誘騙,如今被邪惡的惡魔禁錮,甚至連潔白的脖子都被惡魔覬覦。正常情況下,這名天使應該要感到屈辱、憤怒和害怕。

但敬人絕望的發現,他不僅沒有這些情緒,背部的痛楚反而更加劇烈了。像是一股火焰燃燒著翅膀根部,劇烈的灼燒感卻讓他越加清醒。

敬人表情平靜的回頭,一點也不擔心尖銳的獠牙會劃傷他。也確實,在感覺到敬人動作的那一刻,朔間零就收起了牙齒。

「熾天使的名字不是能隨意傳播的消息。你知道我的身分,代表你在地獄中也有一定的地位。」敬人冷靜的分析:「我確實不知道地獄有名的姓氏,但我們在天界學過關於惡魔的知識。」

地獄惡魔千百種,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裡各自生活,並沒有一個統一的領袖。他們信奉強者為尊,傳說惡魔的一生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彼此征伐,互相侵略吞併。

但在幾百年前,這種散沙一般的生存模式漸漸改變。因為地獄出現一位奇特的惡魔,他的實力之強,能以一抵萬。他率領著族人四處征戰,百年來竟將大半的地獄收入囊中,為黑暗混亂之地建立規矩,讓萬千惡魔尊他為,魔王。

「你是魔王。」敬人看著零的雙眼,肯定道。

 

「又答對了~那麼,該給乖孩子什麼獎勵呢?」

 

明知道朔間零只是嘴上慣性調戲,敬人還是很認真地提出要求:「告訴我,關於神的事。」

 

背部的灼痛已經無法忍耐,他周身開始落下只有他能看見的潔白羽毛,落地之時便立刻化作灰燼。

 

敬人不害怕,也不後悔。他對自己追尋的問題向來執著,更何況,當初就是因為朔間零那句「神不只一個」,才讓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。

 

零看不到他掉落的羽毛,但能看見他隱忍的表情與額頭冒出的冷汗。察覺不對正想退開,卻被固執的小天使牢牢抓住雙手。

 

「朔間,告訴我真相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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